北京邮电大学教授舒华英做客飞象访谈间
在2007年取消了手机生产核准制后，黑手机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，而国产手机品牌除了以海外市场为主的华为、中兴等外，几乎全线亏损。飞象访谈间于6月13日邀请到了北京邮电大学的舒华英教授，请他来聊一聊黑手机的前世今生以及如何治理。
精彩观点：
由于黑手机没有付出前期成本，价格就很低，在市场上有很强竞争力。市场有需求，黑手机有价格优势，所以它能存在，这是它存在的两点原因。
说手机没有技术的人是处于一种不了解的状态，真正的开发非常难：软件要好用、界面要友好，并要有新功能。
人们在提高认识的同时，政府也在加大治理力度，相辅相成。国家经济发展到现阶段，不应让山寨机再长时间存在，它不利于更新换代，不利于让我国电子行业走到世界前端。
比较遗憾的是，现在山寨机的集成，一是没有注重产品质量，二是没有外形设计的专利，三是没有检测。
山寨机光“堵”不行，还要疏导。现在有一些山寨机已经有资质，它的形成与政府管制过严有关。山寨机需要整顿招安政策，把它整顿成正规部队，接受质量检查。
以下为访谈实录：
项立刚：飞象访谈间今天邀请到了行业内非常著名的专家舒华英教授，通信行业内很多成功人士都是他的学生。今天请到舒老师我们非常荣幸，也非常高兴。舒老师请和广大网友打个招呼。
舒华英：各位网友早上好，今天非常荣幸来到飞象网做客，与大家一起探讨一些问题，谢谢。
价格和需求是黑手机存在的原因
项立刚：今天我们探讨的问题很具体，就是黑手机问题。与全世界的手机市场相比，中国比较特殊。在1997年,《北京青年报》邀请我写一篇文章，主题是关于中国为什么不能生产自己的手机。但是经过10年，中国已是最大的手机生产户了。每年生产的12亿部手机中，大约有一半来自中国，差不多每年有4亿部以上出口到国外。
在我国，由于有强大的配套能力，出现了一个情况，有说法是在深圳有2000家和手机生产相关的企业。除了正规的厂商，还存在大量黑手机厂商。这些黑手机已产生了庞大的市场，对于整个格局产生很大影响。我想请您聊一聊，中国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市场，别的国家为什么出现不了？
舒华英：提到手机生产，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。前几天，中央电视台二套《经济半小时》栏目曾采访了我。
中国手机发展经历了几个阶段：在移动通信进入中国以后，从系统到终端都是全套引进的，第一和第二代基本上是这样的。这在当时是一个高技术，国内并不能生产。在1997年时，国家对手机的生产是采用许可证制度，审查严格。这个牌照有一定的生产额度，并且主要是合资工厂，从生产角度讲都是品牌机。但在那时也有一部分手机叫水货，完全从海上渠道走私进来，所以市场上会出现询问要正牌机还是水货的情况。水货质量基本上可以保证，只是没有入网证。
到后来，随着技术的进步，在终端和系统设备等方面都有了突破，这已到了2000年左右。那时国内像夏新、海尔、华为和中兴等厂商加入进来，他们有自己的研发力量，也引入了别人的技术，并交了专利费。
随后在我国的广东、深圳形成了一个大的以通信终端为主的产业群，从零配件、包装盒到印刷电路板。按理说对国家讲是一个好现象，因为产业群集中能使成本下降。
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因素，就是山寨机问题。它产生的背景是人们认为它的利润比较高，这是因为黑手机不投入早期的开发成本，拿过来别人的专利就用。只要通过关系拿到原材料以后，用一定技术就可以拼装起来。
第二个原因是国内有市场需求。很多时候山寨机的外形经过改装后很吸引人，也有很多做的和正牌机非常象，严格来讲，这是一种侵犯别人知识产权的行为。
由于没有付出前期成本，价格就很低，在市场上有很强竞争力。市场有需求，黑手机有价格优势，所以它能存在，这是它存在的两点原因。
认为手机没有技术是错误的观念
项立刚：我想把这个问题再深入一点，有人说现在做手机已经没有技术了。但我去过国内的几个厂商，实验室中一台检测设备就要五百万元。
舒华英：说手机没有技术是个非常错误的观念。之所以说没有技术，是因为技术都是偷别人的，黑手机自己不开发。
现在的手机生产都已经模块化了，软件上也有专门的开发平台，按理说购买平台是需要很多钱的。一些人并不自己开发，真正开发一个机型是非常昂贵的，而且要经过多次实验保证产品质量。现在的山寨机只要外形像，其它的并不在乎，因为它卖的本身就便宜，老百姓买了后很多功能都不用。
说手机没有技术的人是处于一种不了解的状态，真正的开发非常难：软件要好用、界面要友好，并要有新功能。
项立刚：我们说到模块化，手机最核心的是芯片和主板，这些技术一般企业是不拥有的，但为什么大量山寨机很容易买到？
舒华英：我分析有两个问题，一个是通过有些软件可以直接向手机中输入各种功能，从而进行生产。另一个，核心芯片都可以在国际市场上买到。在我国广东、深圳形成的产业群，其中正规厂家会向国外订购芯片，并会多订一部分，然后通过各种关系分给所谓的山寨机，并可以多赚一部分，这是利益驱动问题。通过市场上的正规和非正规渠道，黑手机可以拿到这些芯片。
项立刚：在深圳等地区，由于有强大的市场需求，形成了山寨机。
舒华英：我补充一点，我们在相应的政府监管力度上还有欠缺。
项立刚：政府一直在要求打击黑手机，但是没有被打下去，而是愈打愈烈，那政府有什么好的方法做好它呢？
舒华英：黑手机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会问题，这里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国家如果想要发展，建立知识产权是需要走的路。当年在中关村盗版软件是随时可见的，虽然现在也可拿到，但一些企事业单位和研究单位用的已是正版软件。
人们在提高认识的同时，政府也在加大治理力度，相辅相成。国家经济发展到现阶段，不应让山寨机再长时间存在，它不利于更新换代，不利于让我国电子行业走到世界前端。
一些假冒手机的出现，无形中打击了中兴、华为等正规研发自主知识产权的厂商，长远对国家和民族不利。
知识产权不能过度保护
项立刚：比如说到盗版的时候，对于知识产权问题，国家已经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：用盗版有理。但如果一个规模比较大的企业被告上法庭，是需承担责任的，一些欧美国家消费者本身就有不用盗版的意识。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：谁用山寨机，谁就需要承担法律责任？
舒华英：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，它与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是同步的。对目前国内山寨机用户使用者，可以用一句话是：法不责众。
另一方面是知识产权的问题，专利和知识产权不能过度保护。保护的目的是鼓励创新，过度保护会走向另一个极端，国际上也是屡见不鲜。
项立刚：说到知识产权保护，长期存在一定误解，认为只要能用就可以了。我曾研究过高通模式，一般情况下会认为它是通过专利进行垄断。一代手机时，大部分知识产权都在摩托罗拉手里，它是终端和芯片开发者，把价格抬的很高。
联发科出现后改变了这种局面，解决了整个平台，使有配套能力的企业都可以做产品，让竞争变得激烈。从这个角度说，是否黑手机也有一定的推动作用？
舒华英：我觉得是两个概念，随着产业发展，产业链越分越细，每人专注做一部分，整个产品模块化，组装方便。但有一个问题，在产业链上的价值分配不尽合理，原因是在卖出套片时已加入了专利费。除了套片还有一个外形设计问题，山寨机的生产者是随便用的，没有拿到专利许可，但正规厂家必须付。
分工细化后，带来了方便，使价格越来越低，质量越来越高，但并不意味着可以不付专利费，我觉得山寨机忽略了。现在企业可以委托加工，有专门的贴片商，方便了山寨机的生产。比较遗憾的是，现在山寨机的集成一是没有注重产品质量，二没有外形设计的专利，三是检测也没有。因为一般套片加模块生产出来后，没有大的问题，所以山寨机也没有检测设备。
项立刚：有些人认为山寨机质量还可以，有些也有售后服务，到底在质量上和正规机有没有差距？
舒华英：我没有用过山寨机，但从生产角度看，现在的平台和电路板等已经比较完备，能够保证最基本的功能，不需调测也可以。比如MP3功能，只要模块和接口没有问题，就是能够正常使用的。但不经检测肯定会比检测过的出现问题多的多。
项立刚：在生产时如想保证质量，投入就一定要比别人多。
舒华英：我国的品牌机和国外的品牌机在投入上是有差距的，这是毫不讳言的。在质量提高曲线的尾部，它的投入和质量是非线性的，所需成本非常高。有些国内产品还没有到保修期可能就坏了，返修率随着时间的增长不断提高。在山寨机中，一年的返修率就会远远高于品牌机，第二年基本就扔了，没必要再修。
项立刚：有些质量上的差距可能是感觉不出来的。我去联想参观，一个调整手机天线角度的机器就几百万。天线的角度对脑部辐射很重要，打几次可能没有感觉，但从长远讲是有价值的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多些投入是应该的。
舒华英：有句俗话是“一分钱一分货”。在现在商业社会中，不排除有很多钱是投入在买品牌上，但品牌价值也在于它的质量。调整天线角度，可使发射和接受灵敏度提高，对人体危害降低。
“山寨机”需要招安政策
项立刚：就像诺基亚依然强大，而摩托罗拉已不如以前，我觉得是由于摩托罗拉在质量、设计和功能的有些方面已跟不上时代发展。
现在山寨机还存在很大问题，能不能有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？
舒华英：我觉得对山寨机光“堵”不行，还要疏导。现在有一些山寨机已经有资质，它的形成与政府管制过严有关。原来的许可证制度，报批要几十个公章，条件要求苛刻。原来的要求也有道理，但现在随着技术的发展，有些条件已经不需要了，可采用外购形式。后来国家改成了登记制，产品需要接受入网检测。现在山寨机需要整顿招安政策，把它整顿成正规部队，接受质量检查。
项立刚：现在有个说法是国产品牌手机做研发的要死：因为需要足够的支撑。不做研发的也要死：因为前边有诺基亚，后边有山寨机。那国产手机的出路在何方？
舒华英：这涉及到企业和国家政策两个问题。发展到今天，做研发的国内品牌手机企业已经可以不用再去做终端。当年我在合资公司时，有些器件也是通过专利互换等从外面购买。国内品牌手机当不能像诺基亚那样时，可以利用团队的力量，各司其职，韩国和日本早期也是这样做的。
项立刚：现在手机产业大部分还是集中在整机市场，其实很多零配件生产的能力还是有很大距离。
舒华英：国内的几大品牌手机尽管采用全球采购，但没有核心技术，所以采购价格很高。手机产业基地之所以在深圳和东莞一带，因为通过香港采购比较容易，这样在一段时期内有一定收益，但从长期看并不是好现象。
项立刚：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山寨机的发展空间会越来越小。
舒华英：竞争的规律是不可逆转的，当利润越来越低，相当一部分会倒闭，我对山寨机的看法是这样的，当然可能会有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。
项立刚：正规厂商要对山寨机有一定的压力，需要把价格尽可能降下来。
舒华英：其实对正规厂商来说提出了一个更高的要求，在技术创新、产品开发上要更进一步，成本上要更低。
项立刚：确实是这样。那从目前看，山寨机对消费者是不是有利的?
舒华英：市场上总会有人喜欢用山寨机，但时间长的话质量没有保证，我并不认为给消费者带来了好处。中国的市场梯度很宽，不同层次有不同选择，这是它存在的一个原因。
项立刚：如果负责任的消费者，选择一个质量有保证，档次稍微低一点的手机，对自己也是一个保护。
舒华英：如果消费者花很少的钱，买了一个有很多功能的山寨机，其中也会有相当的功能不能够正常使用，并会引发其它问题。按照自己的经济能力，最好是买正规产品。
项立刚：其实做这样的事情也是每个消费者自己的一份责任，对于手机产业也有长远的价值。今天的访谈就到此结束，最后请舒华英老师用一句话总结一下对山寨机的看法和感觉。
舒华英：山寨机的出现有它的必然，但消费者最好不要用。
项立刚：谢谢大家！
舒华英：谢谢！
